时间: 2024-07-26 08:01:07 | 作者: 自热食品
连日咳嗽难止,正好朋友闪送来一箱有机蔬菜,里边有深红色的荸荠,妻子用它与鸭梨、萝卜一同煮水给我喝。这滋味是了解的,小时候老爸也常去生果店买四分一斤的甘蔗节,与荸荠共煮。汤呈啤酒色,熟汤气较重,微甜而有果香,听说清热降燥。叫我“茄门”的是,作为“药渣”的一碗熟荸荠端来眼前,脆性既失,没有吃头,但一边看巴尔扎克,一边啃皮吃肉,骗骗嘴巴罢了。后来读到知堂白叟《关于荸荠》一文,越乡老前辈早有领会:“乡间有时也煮了吃,与竹叶与甘蔗的节同煮,给小孩子吃了说能够清火,那汤香甜好吃。荸荠熟了仅仅简单剥皮,吃起来真实没什么滋味。”
荸荠,在吴方言区叫地栗,在岭南则叫马蹄,古称凫茈、凫茨、苾齐等。荸荠与莲藕、菱芰、芡实、茭白、慈菇、水芹、莼菜被列为“水八仙”。长江三角洲区域川泽流衍,沼地湖荡遍及,粗野生长的水生植物不乏其人,通过千百年的优选,野蔬便在农人与庖厨手中蝶变为隽味。可生食者只要荸荠、红菱与莲藕。
莲藕洗净去节,“锈斑”固执者就刨皮,切片,能够直观“藕断丝连”这句成语的美妙。较之莲藕,荸荠的质地要密致些,也更甜,咀嚼时似有乳液炸裂齿间。在生果量少价昂的冬天,荸荠被清寒人家用来弥补维C。生吃荸荠略含游戏意,扦皮当然文雅,但小孩子没有耐性,啃得一地是皮。知堂白叟也说:“自有特别的质朴新鲜的滋味,与稠密的珍果正是别一路的。”
这是人到中年后才干品味的情致。今日的孩子偏心草莓、蓝莓、芒果、释迦、榴莲、红毛丹、百香果等远来的珍果。
扁球状的小个子是植物界的蝙蝠。算它生果吧,很少在生果店出镜,却是冷不防地在菜场里露个脸。算它菜蔬吧,也仅在单位食堂里,师傅给它一两次时机,与肉片同锅共舞,却要面对无人喝彩的困境,由于不大送饭。姑苏人考究不时不食,筵席上来一盆素炒水八仙,荸荠混在八人小组里嘻哈上台。来到扬州,它只能隐姓埋名打入狮子头内部,为淮扬名肴增加少许松脆口感。
那时候每到三九酷寒,上海主妇们常为绿叶菜断供而苦恼,“三天不见青,两眼冒金星。”有一次街坊大哥送我一只罐头,乐口福那般巨细,中英文标贴:什锦素菜。我喜滋滋地抱回家向妈妈显宝,翻开后却难免苦笑,满满一罐去皮荸荠怎样吃啊,我估量是街坊大哥从他作业的远洋轮上缉获的“战利品”。
上星期看到姑苏美食大咖华永根先生在微信上晒图,姑苏某老字号餐桌上有一大盘红通通的焐熟地栗,厨师还用去皮地栗刻成几只小元宝画蛇添足。问了华先生,知道姑苏葑门外尹山、车坊、郭巷、唯亭一带自古以来盛产荸荠,以色重如枣为佳。清朝末年,车坊荸荠行销南北,在京城每只要卖到三钱银子。姑苏人也喜生吃地栗,插在稻柴把上的扦光嫩地栗又是观前街一景。乡里儿歌:“小弟弟,有志气,开年带倷城里去,橄榄橘子买不起,买串烂荸荠,我吃肉来倷吃皮。”
绍兴人生吃地栗,以风干地栗为最美。萧红在文章里忆及在鲁迅家中看到,贴墙拉起一根铁丝,挂着铁丝笼,笼里装满了正在风干中的荸荠。“扯着的那铁丝简直被压断了在弯弯着。一推开藏书室的窗子,窗子外边还挂着一筐风干荸荠。”许广平对她说:“吃罢,多得很,风干的,分外甜。”听先生说笑,吃风干荸荠,漂在魔都的哈尔滨才女享用到了家庭般的温暖。
读小学时,上海的胡同里还能听到冰冻地栗糕的叫卖声,水晶般的糕体看上去很高档,不敢向妈妈开口。后来我从街坊好婆那里品味过,又了解到克己冰冻地栗糕的过程。进了中学,在同学家搞“科学实验”,从南货店买来像粉皮干似的琼脂(俗称“洋菜”),查词典得知,它是从海藻中提炼出来的。加水烧化后加糖,胶水般的液体倒在铝质方盘里,两小时后凝聚,用小刀划拉生长方形小块。从中药房里买来的薄荷梗也煎成了水,七八块地栗糕盛一碗,加薄荷水,清清凉凉的滋味直沁脑门。
冰冻地栗糕在上海失踪超越半个世纪了,八零后以下底子不知道是什么东东。近来杏仁豆腐重出江湖,在茶馆里偶尔闪现,殊途同归的冰冻地栗糕依然叫不该。后来我见网上有卖荸荠粉,下单一包试制,还特意加了玉屑般的地栗碎。暌违数十年的老滋味,一会儿激活了我的味觉回忆。
再后来在茶馆里吃到大名鼎鼎的泮塘马蹄糕,与上海的冰冻地栗糕堪为同门兄弟,不同只在马蹄糕是切成条状油煎结皮的,干吃不加冰水。现在去茶馆,在叉烧包、豉汁凤爪、干炒牛河、北杏白肺汤之外,必定要加一例泮塘马蹄糕。
北方人春节要吃饺子,主妇私自在某只饺子里包进一枚铜钱,并做好印记,听说吃到者来年必有好运,是谓“大钱饺子”,后代们总是将这只饺子盛到长者碗里。姑苏人吃年夜饭,主妇烧饭时在锅底埋几枚地栗,每个人盛饭时都会乐滋滋地去翻找,这叫“掘元宝”。掘到元宝,心花怒放。
旧俗春节要挂清供图,在任伯年、吴昌硕、齐白石、虚谷等大师笔下,会有水仙、梅花、菖蒲、佛手、香橼、百合、柿子、灵芝等,有时候也请荸荠来客串一下,虽是打酱油,同属善意头。(文/图 沈嘉禄)